佛瑞德里希4th
今天换一个角度来分析为什么伤害链系统一定会因资源匮乏经济下行而崩溃分裂吧。
刘慈欣的小说《三体》令“猜疑链”的概念广为人知,但他在作品中,极大地低估了人与人之间通过交流对话消除猜疑的难度。如果消除猜疑在能面对面交谈的人类之间是如此轻易,为什么翻开中国史书,历朝历代不论天潢贵胄还是世家门阀,都会反复上演夫妻反目父子相疑手足相残的惨剧?
事实上,克服猜疑链是艰难的。伤害链逻辑和产业链逻辑,正是人类创造出来应对猜疑链的唯二有效工具。
如果把社会合作的社交网络比作“电网”,那么猜疑链这个在我之前的叙述中通常未作强调的前提,就是输电时需要应对的电阻,伤害链逻辑通过上位者输出伤害制造恐惧来保证下位者的服从,以威逼为手段克服猜疑的做法,就类似于提高电压来应对电阻。
和真正的电网不一样的是,猜疑,这个伤害链需要克服的对象,在社交网络中不是恒定不变的。
人群的猜疑情绪会随着资源的匮乏,随着安全焦虑的上升而上升。
在一个经济处于下行状态的伤害链系统中,在一个靠高压维稳的系统中,随着人们感受到的压力增高,人们对安全的渴望,对其他人的猜疑情绪,也会升高。和物理学上的电网相反,在这里,电压增高了,电阻也随之增高。电阻升高后,为了保证输电效率,输出方就需要再次升高电压。
上位者加强了对下位者的伤害力输出,令下位者对未来充满疑虑。心怀疑虑的下位者为求自保,就会想方设法让自己具备不服从的资本,一旦下位者们开始积攒这样的资本,上位者想要保证下位者的服从,就需要制造更强的威慑。
这是个恶性循环。
高压加剧猜疑,猜疑加剧又令上位者为维持原状需要制造更高的心理压力。
而为了制造更强威慑,为了输出伤害,上位者需要从底层攫取更多资源。这会令已经下行的经济状况进一步恶化,整个系统中的每一个人都因资源趋于匮乏更焦虑、更猜疑。
人类承受心理压力的能力是有极限的。
一旦猜疑情绪的增长失控,人们很容易依照本能作出反应,那就是收缩信任范围,收缩自己需要克服猜疑的社交合作范围。
当能量因电压、电阻的循环上升被大量浪费在网络系统中,难以输送到终端时,维持网络的既有规模就不再现实。
我们能在历史记录中看到,也能在现实政治中观察到,每当经济压力增大,伤害链系统就会迎来规模缩减。明面上,常常是喊着“精兵简政”试图削减开支、裁撤人员,暗地里,则是许多系统内体制内的人拉帮结伙,通过构建人数较少但更团结的小集团、小派系来应对大环境中不断升高的政治压力。
为什么中国历史上一直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分久必合,是因为伤害链本身具备向外扩张的冲动,伤害链逻辑自我强化的结果就是成为帝国。
合久必分,则是因为伤害链一旦遇到“猜疑加剧导致伤害输出加强,伤害输出加强又引发猜疑加剧”的恶性循环,就会因组成系统的个人都无法突破人类心理承压能力的极限而无法维持其规模,裂解为一些在彼此猜疑的大背景下仍能保持内部互信的小集团,和不超出这类小集团控制能力极限的势力范围。
中国历代王朝的覆灭,都是伤害链系统无法维持其既有规模的结果。
经济下行,灾民化为流民,流民化为暴民,虽然冲击了社会秩序,但并不是伤害链系统崩溃的直接成因。直接成因是伤害链系统的既有规模无法在高压下继续维持,组成伤害链系统的那些上层彼此之间的信任无法维持,掌控维稳资源的那些人彼此之间的合作无法继续。
而且早在底层的危机出现以前,手握资源的伤害链上层之间就已经出现了信任危机,不论伤害链系统原本的制度设计是怎样,对合作者心存疑虑的个体都会未雨绸缪,积攒资源,为应对他人的不合作预作准备。
混官场的,谁还没几个“自己人”,没藏些“小金库”?
但只要你有了自己人,有了小金库,有了不服从的资本,脑子里只有伤害链逻辑的人就很难信任你。你有了不服从的资本就注定会走上不服从的道路。
在猜疑心态下,合作并非绝对无法达成,但需要苛刻的条件,例如通过联姻、质子等手段形成较牢固(其实还是很脆弱)的关系纽带。能满足苛刻条件的潜在合作对象是很有限的,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伤害链系统能保持的规模也是极为有限的。
从心理角度分析,是信任的能力和信任的范围,决定了社会合作的规模。
人心隔肚皮,人与人之间的猜疑是永存的。
克服猜疑,才能建立信任。
能在多大范围内克服猜疑,才能在多大范围内达成互信。
而一旦选择了伤害链逻辑,选择了用威逼来克服猜疑,社会合作的规模上限就会由上位者在不断升高的猜疑情绪中输出伤害震慑下位者的能力极限决定。这一极限,同时还会受人类对恐惧的心理承受极限制约(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还会因社会中猜疑情绪的升高不断缩减。
系统分裂为派系,帝国由统一走向割据,是猜疑加剧后社会合作规模缩减的必然结果。
人口减少虽然是另一条缩减社会合作规模的可能途径,但人口减少的规模要达到促成幸存者团结互信的程度,需要令每个人都感受到种群灭亡的危机——这条件比割据更难达到。
猜疑链的存在,是基于人类思维能力的局限性,准确地说,就是人类在“多阶意向性”方面的限制。理论上人类拥有六阶意向性,但许多人实际上停留在更低的水准,换位思考能力严重不足,虽然许多人都会揣度他人的想法,但在准确度和稳定性上乏善可陈。
猜疑是客观存在的,猜疑是永存的。
因此在需要合作时,人类只能想办法应对猜疑,克服猜疑。
唯二的办法,就是伤害链和产业链,就是采用威逼手段压制猜疑,和采用利诱来制衡猜疑。
一旦选择了通过构建伤害链系统来强行压制猜疑这条路,人们就只能接受伤害链系统的规模受限于上位者输出伤害形成威慑的效率,以及伤害链系统会因猜疑情绪增长而被迫缩减规模的现实。
所有的帝国都会盛极而衰,并在衰落时期分崩离析,帝国的影响力被地方兴起的割据势力取代。
中共帝国当然也一样。
在没有产业链作为制衡猜疑情绪的第二选择的情况下,帝国的衰亡,总是以帝国中央的大伤害链系统对各地区的控制力因无可避免的规模衰减,被地方规模较小局部影响力更强的小伤害链系统取代这种形式发生。
就象狮子老了,血肉被群狼分食。
由于历史上大部分帝国的衰亡都是大伤害链系统崩溃,地盘和资源被小伤害链分割占据的过程,都是伤害链与伤害链之间的争夺,因此,不论是在大伤害链存续期间还是在小伤害链兴起、互殴期间,生产者们的地位是不变的。
群狼侮狮也好,狗咬狗也好,羊总归只能被吃。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生产者的处境是在什么情况下改善的呢?
是在产业链逻辑取代伤害链逻辑,是在自愿(利诱)合作取代非自愿(威逼)合作的时候。是在技术进步的益处众所周知,技术工人、高智商生产者能带来的收益远大于牲人奴隶,并且这个道理被统治者认识到的时候。
朝鲜金氏家族能把自己统治的地盘控制得铁桶一般,愚民宣传马力全开,一胖二胖三胖和御妹、皇太女走到哪里都能让朝鲜民众热泪盈眶(虽然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激动的),但这并不能让朝鲜成为一个富庶的国家,并不能让朝鲜拥有现代国家应有的生产力和生产效率。
朝鲜黑煤窑里的奴工和在美国自家车库里鼓捣发明的肆业大学生,享受到的人身自由、财产权利不同,在政治意义上,在受教育机会上,几乎是不同的“人种”,因此他们能创造的财富,能为统治者带来的收益也不同。
牧人们发现,养羊除了能吃肉喝血,还可以薅羊毛,而且,如果你能让羊好吃好喝好睡,再送小羊去上学读书,你就能培养出羊毛产量超高的新品种薅到更多的羊毛!
牧人们发现,原来羊肉羊血是羊身上最不值钱的部分……原来找到了正确的养法,羊就成了下金蛋的鹅,吃羊肉则等于把下金蛋的鹅宰掉。
而遵循产业链逻辑,以利诱手段制衡猜疑链以求构建与聪明人之间的自愿合作关系,是把生产者从越养越瘦的羊变成下金蛋的鹅的唯一办法。
于是,随着技术进步,占据文明演进历程大半时间的伤害链争夺战迎来了新的变数。双链争持走向前台。
帝国的衰亡历程,也就从大伤害链崩解,小伤害链兴起相争的过程,变成了大伤害链崩解,多条小伤害链和小产业链兴起相争的过程。
这是正在发生的历史。
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借鉴美国的崛起和大英帝国的衰落。
但对我们更有价值的观察是在未来,是在中共帝国衰落,中央伤害链因习近平本人的能力不足而走向崩解,地方上的小伤害链和小产业链兴起,形成事实上的割据、自治,并最终走向独立建国的时期。
如果从小伤害链兴起取代大伤害链的旧角度去推测帝国衰亡的历程,你就只能把中共帝国未来的局势演变,看成一场中共内部派系争权夺利的斗争。决定胜负的,将是各派系的链主驾驭资源、争夺资源的能力。(顺便说一下,从这个角度算习近平也肯定输。)
但如果考虑进产业链这个变数,考虑到产业链逻辑在制衡猜疑、构建合作关系方面的强大优势和更高的效率,事情就会截然不同。
产业链逻辑擅长什么?擅长促成聪明人的自愿合作。
在产业链逻辑缓慢成长的全部过程中,它一直在发明各种制度工具来制衡聪明人之间的猜疑。产业链逻辑促成的自愿合作,是以非暴力手段,以合作的利益前景,以合作过程中的平等地位和分割收益时的公平公正为诱惑而达成的合作,是以合作各方的理性,对合作收益前景的认识能力为基础的合作。
别以为产业链逻辑构建的合作关系是靠合作者的高尚品德来保障的。
谁都不是天使,但够聪明的商人不会把主要精力空耗在算计合作伙伴上。
在产业链逻辑的主导下建立合作关系,人们真正靠的是智商。是把合同的条文细则斟酌到公平合理、不存歧义,让合作利益确实能远大于毁约收益的能力。
也是理解在特定人群中、在特定事项上保持良好信用益处的能力。
阴谋算计,是伤害链式的小聪明。
明天时知地利致人和,才是产业链式的大智慧。
那么,在未来的中共帝国衰亡历程中,你们觉得会缺少聪明人的身影吗?
在猜疑情绪暴涨的乱世中,在大伤害链崩解的必然性中,在那些同时兴起的小伤害链和小产业链里,谁会拥有更强的猜疑消解能力,更高的合作关系构建效率?
2023年12月28日